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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 · 06

所屬書籍: 大江東去

雷東寶再婚,韋春紅的飯店樓上樓下全部坐滿,都是各個方面的頭面人物。雷東寶穿上一套西裝,不是新的,以他的身材,新的暫時買不到,做又來不及。韋春紅倒是穿了一件大紅小西裝領上衣,黑色直筒褲。士根當然在場,看著覺得兩人無論年貌,倒是都挺般配,甚至比當年宋運萍與雷東寶更般配。雷母不願來,因此小雷家也只來了幾個頭面人物,顯得這個婚禮有點像聚會。
雷東寶想請的人都到了,一個不落。陳平原有意識地坐到銀行桌上,雷東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讓雷東寶沒想到的是,韋春紅第一次上場,就做了他最好的賢內助。他的氣勢總是稍嫌咄咄逼人,而韋春紅的八面玲瓏,卻是最佳化解。兩人一搭一檔,令銀行人員很難現場拒絕,再有陳平原以支持縣經濟發展,幫扶重點村經濟,以及縣委出面拍胸脯擔保等話施壓輔助,銀行人員搞得非常被動,半推半就答應送出一百萬貸款的禮包,但被陳平原否決,說不夠,眾有心人又在旁邊起鬨說應該送個更大禮包,這才討價還價說到一百五十萬。
雷東寶心想,買個新反射爐加上安裝,已經夠用。但他著實不是很放心銅廠,不敢再次將寶全部壓在銅廠,而是側重先擴大登峰,再逐步修復銅廠。
正明著手訂購登峰廠系列設備中欠缺一環的中小電纜設備生產線的同時,也訂購反射爐。同時還快手撈了一台現成的電線設備,立刻開始安裝。他雖然燒傷未愈,可他豁出去了,他需要做出事情來證明自己。雖然他心裡偶爾還是為自己被村人的詬罵而不滿,但不滿歸不滿,做還是得做,否則他沒法在小雷家立足。倒是雷東寶雖然踢他一腳,他並不記在心上,他心裡最清楚,這回若不是書記支持,多少人慾食他之肉而後快,書記是他的大恩人。
吃一塹長一智,正明說話不敢輕狂,做事謹慎許多。謹慎表現在他考慮問題開始前思後想,照顧方方面面。因此在開始訂購設備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擴大生產後面對的銷售問題。除了挖掘現有外勤人員的潛力之外,當然還得擴展銷售渠道。他不由想到以前在登峰拿貨量驚人的楊巡。已經多日不聯繫,他都已經找不到楊巡的聯繫方式,只好去一趟楊巡的家,問楊母要來電話。
楊巡對於正明找上門來,並沒拒絕,但一隻皮球踢給宋運輝,給正明指出一條金光大道,規模巨大的東海項目不正需要無數電線電纜嗎?他如今脫離電纜行業,忙著應付身後群狼的追擊都來不及呢。再說他當初為了報答雷東寶,在退出東北時把手頭市場資源全部無償移交小雷家派去的人,並一一親自引見客戶,熱心牽線,又給安插在電器市場的好位置,方便店鋪批發,使得他退出後,他原有那塊銷量可以保持穩定,不致引起登峰忽然失去一條銷路。可沒想到小雷家銅廠開業時連招呼都沒有一個。他當然有意見,但看在當年交情上他願意幫舉手之勞的忙,可要他分出大量精力幫忙,那就不可能了。
正明不敢直接找宋運輝,讓雷東寶出面提要求。但宋運輝雖然一直關注並支持著小雷家的發展,卻因為並不認可鄉鎮企業的普遍產品質量,他又對東海項目把關甚嚴,因此在答應使用小雷家的電線電纜上很有顧慮。雷東寶的要求令他為難。他知道小雷家最近不容易,雷東寶這時候一定非常指望他這邊的大力幫助。但是他不能昧著良心做事,他這個企業對安全的要求實在太高,對最容易導致安全事故的電器安全更是嚴上加嚴。換作以往,宋運輝當然可以跟雷東寶說明一下,說說自己從東海項目一開始就沒打算用登峰產品的理由。但是現在,他有些難以開口,有了雷東寶結婚邀請而他不出席的一次小小波折後,他的拒絕,會讓此時正心憂小雷家的雷東寶產生什麼別的想法。
而且更讓宋運輝頭痛的是,市區的那個宿舍區已經完工,他想假公濟私在那個市區宿舍區用點登峰電線,稍微幫小雷家一些忙的企圖都不能實現了,他如今面對雷東寶的只有完全拒絕。他告訴雷東寶,不是掛牌企業的產品擬不採用,又告訴了雷東寶一些東海項目的極嚴格安全框架。
雷東寶倒也罷了,幾次出入金州,看到過金州的規矩,光看看進廠門檢查的那個嚴格勁兒就知道宋運輝那行當的危險。但他跟正明一說,正明卻並沒那麼容易被說服。正明現在心急火燎地想看到成就,看到利潤,自然是一絲機會都不願放過,面對宋運輝這樣掌握著大國企的自己人,想到那不會被死壓的賣價,他怎麼捨得放棄這大好機會。
正明跟雷東寶說:「我們的電線在東北用到過大企業建設上的,而且宋廠長他們用的上海那家的電線質量沒同我們差多少,書記,宋廠長不管電線這些小事,下面怎麼說他就怎麼聽,要不書記你再跟宋廠長具體說明說明?他管著那個項目,投資那麼大,買些電線還不是他張張嘴就決定的小事。」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雷東寶不由自主就想到宋運輝對婚禮的拒絕。他不是個把心思存進肚皮里發酵的人,他當即就在正明的辦公室里掛電話給宋運輝,也不管電話那頭人聲鼎沸,就對宋運輝道:「小輝,真不能用?上海那個廠的電纜質量跟我們差不多,我們電纜的設備與上海那個廠是一樣的,你無論如何要想辦法給我解決一部分銷路,你有辦法的。」
宋運輝辦公室里正開個小規模會議,他只能簡單地道:「上海那家與你情況不一樣,他們有國家蓋章認可的質保書,我如果有辦法不會不幫。」但當著這麼多同事的面,讓宋運輝怎麼能說出其中真實原因。上海那家是業內認可的生產商,有上海那家的牌子掛著,即使岀什麼問題,採購和拍板的人都沒有責任。但換作是小雷家登峰這麼家普遍名聲並不太好的鄉鎮企業出來的東西,即使未來不是電線問題也會被賴到電線問題上。如今他強力奪取山頭佔了別人的位置,多少人磨刀霍霍等著找他的岔子而不得,他怎麼可能送個明晃晃的岔子上去讓人輕易地抓住?他當然只有走符合採購程序的路。
雷東寶道:「小輝,那種質保書能說明啥啊,最後還不是你一個簽字的問題嘛。你別跟我鬧脾氣,我這就出發上你家好好說說。」
宋運輝頭大,想想家裡父母的反應,只得道:「你過了這陣子再來。電線的事有空我再跟你解釋。」
雷東寶不再說了,他聽出味道來了。正明看雷東寶放下電話後長長發獃,就不敢再提。雷東寶悶坐了一會兒抽身離去,走到外面,遠遠看著那個埋著宋運萍的山頭,又是好一陣子發獃,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感覺宋運輝已經代表宋家表明態度了。雷東寶上一刻還想著要衝去海邊,向宋家表明態度,可下一刻就心虛了,說不娶的是他,沒人逼他。最後是他拿自己的話當放屁,也沒人逼他。他還憑什麼讓宋家人相信他,以致相信登峰?
但誰都不會給雷東寶傷春悲秋的時間,或者說是誰都不會相信雷東寶也有軟弱的時候。忠富找了半天才找到雷東寶,一臉終於逮到你的激動,拉住雷東寶上他的摩托車,一起去一家食品加工廠看一座冷庫,一路喋喋不休介紹冷庫的功用和建造成本,令雷東寶都沒一點時間再想別的。等到眼見為實,看到冷庫,聽到冷庫主人說起冷庫的功用,雷東寶就立刻回頭對忠富道:「上個春節豬價那麼低,你岀欄又多,要那時有個冷庫,凍起來放不到兩個月,那肉價就又上去了。」
忠富忙道:「可不正是那麼回事,其他還有魚啊蝦啊也是一樣,凍到冬天賣高價。」
雷東寶點頭,這理由正確。可問題是:「冷庫是好東西,你看中哪塊地,跟我說,但你自己能解決資金嗎?我現在沒錢給你。」
忠富聞言失望,但還是道:「書記,一點都不能解決嗎?」
雷東寶白了忠富一眼,都不願回答。忠富無奈,只好認命:「那,書記,把豬場旁邊原來的殺豬場整改一下,弄得稍微好一點,殺豬場旁邊的一塊山地給我,我平一下造冷庫。」
「好,你拿白粉圈個面積出來,我回頭替你協調承包戶。」
「好吧。」忠富不大善於偽裝,要求沒有得到滿足,他就有些愁眉苦臉。
雷東寶伸出肥掌給他一拍:「村裡現在資金緊張到什麼程度呢?我告訴你,我已經開口逼正明做不要臉的事了。我們以前都是拿錢去取貨,時間長了,大家信任了,一般都是貨到付款,有時拖幾天也沒事。現在不行了,到處缺錢。沒錢買原料,怎麼辦?我要正明賴著,拖。你看看,最近正明都不待辦公室里,另外找間隱蔽的小屋辦公。」
忠富一時沒聽明白,可也有點了解到雷東寶他們的難處了,便不好意思再提自己的。但還是奇道:「怎麼拖?那以後還要進原料怎麼辦?」
雷東寶嘆道:「這種事,只有問國營企業下刀。今天拖這家不付,下月拖那家不付,先這麼一家家拖著唄,等都拖遍了,把第一家的還掉些,再進一批原料拖著,這比問銀行借錢還方便。」
忠富終於明白,立刻靈機一動,道:「他們國營企業反正也是國家的錢,我們想拖得不是太難看,不如拿些小錢打點一下他們負責的,打通關係了,還能多拖些時候多拖些貨色,這還真比借銀行錢強啊。我有數了,我索性也這麼做,冷庫可以儘早建起來。」
雷東寶橫他一眼,「哼」了一聲。忠富訕笑:「誰讓你有這麼好主意不早點告訴我。」
「這不也是給沒錢逼出來的嗎?紅偉比你活絡,早幾天已經看出苗頭,早學了去。」
忠富繼續訕笑:「我就這種地人的命嘛,只會背著頭死做。嘿嘿,書記,回去載你去縣裡還是回村裡?」
雷東寶愣了一下,脫口而出:「村裡。」說完便已經知道怎麼回事,當然,他不會跟忠富解釋。
楊巡的三期也終於交付使用。一等交付收到租金,他便春風得意馬蹄疾,要尋建祥一起守護著一大包巨款回家,終於可以還清借來的所有。
他最得意的是,除了分期的土地轉讓費還沒付之外,他目前收到的租金已經足夠支付所有建築費用。也就是說,以後拿來的租金,那幾乎就是凈賺了。他的市場以後只要都租得出去,他以後只要坐著收錢便是。
因此楊巡還特意挑了個周日的時間,有意找楊邐在家的時候回家,讓妹妹也分享他的成功和快樂。回到家裡,見到媽媽與妹妹兩個坐在被窩裡取暖。楊巡見怪不怪,冬天家裡一向都是這樣取暖的,以前還在老房子的時候,屋頂瓦片稀疏,一到冬天別說是西北風「嗚嗚」地往屋裡灌,雪花都會從瓦片縫裡鑽進來。打小,他們四個小蘿蔔頭冬天就是這麼鑽在被窩裡,否則還不凍死。可尋建祥卻是少見多怪了,他最初看到還以為楊巡的媽卧病不起了呢——臉色那麼難看,但人家一家都歡歡的,他當然不便問,就一邊兒悶聲裝酷。
楊巡自然也看到媽媽的臉色不好,精神也不濟,他一問,楊邐就道:「媽上上個星期已經感冒了,後來一直有熱度,我讓媽去醫院看看,硬是不肯,我又說不過媽。對了,上星期還吐了一次。哥,你既然來了,你說什麼都把媽拖去醫院吧,對那麼固執的媽只有動用武力了。」
屋裡的人都「哧哧」笑出來,楊母笑道:「聽她胡說,芝麻大的事也能掰成西瓜呢。我沒事,現在糖供應放開了,我每天喝杯紅糖薑湯,不知道多舒服。都是自家種的老薑,夠勁,我已經燒下了,這就給你們拿,喝了能暖上一天。小尋同志,讓你見笑了,我們農村裡人身子皮實,哪裡那麼嬌了。」
尋建祥卻不以為然,他在金州的時候好湊熱鬧,算是見多識廣,看著楊母的憔悴和楊母說話時候說不出的一種口臭,還有走路時候風擺楊柳般的不穩,總覺得問題嚴重,偷空跟楊巡說:「你最好還是把你媽送去市裡哪家大醫院看看,你媽那樣子,不像感冒,倒像是什麼慢性病。」
楊巡一聽嚇了一跳,他眼裡媽就是媽,媽什麼時候都是媽,媽什麼樣子不重要,反正媽就是媽。被尋建祥一說,他也終於扒開眼前屬於媽的那層迷障,以旁觀者角度看媽,終於看出問題。要是沒什麼要緊,只是感冒,媽年紀還不大,怎麼頭髮白了大半,身子都瘦得佝僂起來了呢?楊巡大冷天嚇岀一身汗,堅決要求立刻帶媽去市裡看病。楊母多次話里暗示尋建祥稍作迴避,離開廚房,她好跟兒子板臉拒絕,但尋建祥當沒看見沒聽見。楊母不便當著外人面不給大兒子面子,只得答應還了錢後,就跟兒子去醫院看看。
楊邐周日後回去上學,楊巡讓個朋友帶尋建祥到附近山上打鳥,他自己和媽媽一起逐戶還錢,進展迅速。尋建祥就愛玩有些偏門的事情,可一天兩天下來,只拎來兩隻麻雀,楊母替他找理由,不是尋建祥槍法太差,而是現在麻雀實在少。尋建祥心說還真是麻雀少,以前還以為像楊巡家那麼深山老林的地方,一定飛禽走獸遍地都是呢,原來難得撞見。
星期四,楊母才終於答應去醫院瞧一瞧。醫生本來愛理不理的,一邊嘴裡唧唧哼哼,一邊早已下筆如飛書寫天書一般的病歷。但在聽到嘔吐物的顏色後,整個人嚴肅起來,才開始拿正眼看著楊母,問岀一個一個跟感冒不搭邊的問題。然後就把病歷卡一合,帶上楊母交給腫瘤科,楊家母子都驚呆了。
等檢驗結果出來,醫生輕描淡寫說是嚴重胃潰瘍,連尋建祥都大大鬆一口氣。但醫生讓楊母立即住院,說要準備開刀,別等胃爛穿就不好治了。面對嚴肅的醫生,楊母這才老實答應住院。
三個人七手八腳找到病房安頓下來,護士就來叫楊巡,讓去研究手術方案。醫生卻關上門大罵楊巡,罵當兒子的為什麼沒早發現老娘身體有異常,讓老娘胃癌拖到晚期。楊巡驚呆了,一句辯解都沒有,瞪著眼睛不由自主地緩緩癱坐地上。醫生依然沒放過楊巡,告訴他基本確定是胃癌,而且從病人癥狀看還是晚期,目前需得手術確認癌細胞有沒有轉移或者蔓延。醫生要楊巡配合對病人保密,以免影響病人情緒。
醫生走了,楊巡依然癱坐在地上起不來,被來來往往的護士踢到好幾腳。他腦袋空了,連哭都沒有想到。等終於被一個護士叱醒,眼圈一熱想要流下眼淚,忽然想到不能哭,哭一下就會被那麼精明的媽看出來,他連忙衝出去將頭埋到水龍頭下,讓冰冷的自來水將頭皮澆得發痛,直至麻木。那麼堅強的媽媽,頂樑柱一樣的媽媽,怎麼會?
楊巡迴去病房,拚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幸好病房十來張床人來人往地熱鬧,時時有熱點焦點轉移視線,楊巡又是個嘴皮子開花耳朵,才算是有驚無險地渡過難關。午飯時候,他拉尋建祥出來說明問題,要尋建祥先回去看住市場,他暫時不能回去了,他要陪著媽。然後他去書店買來有關胃癌的書,又不敢讓媽看到,將書用皮帶緊緊夾在身上。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他需要有人支持他。但他幾乎沒有猶豫,一個都不通知給弟妹們,三個弟妹都正是將近期末考試的時候。
中飯後他就趕緊回家取東西準備在醫院打持久戰,現在有錢好辦事,他們這樣的城市也有了計程車。伺候了媽媽晚飯睡覺,他也裝睡,一直等到夜深人靜,他才偷偷起身,走到走廊看買來的那本胃癌書。一邊看,一邊汗流滿頰,淚流滿腮。上一次二期結束後他回家,再上一次他春節回家,還有上上次,甚至更早,媽媽一直胃不舒服的時候,他怎麼就跟死人一樣,沒想到要送媽媽到醫院看看?楊邐來信斥罵的時候他怎麼還不覺悟呢?媽媽即使是鐵打的意志,可媽媽終究是肉做的人啊。
看著資料,楊巡想到很多。他如果從小能再乖巧一些,多留心媽媽的飲食,多逼迫媽媽別總是把有限的飯菜留給四張無底洞似的嘴而自己只吃很少,他如果那時候能多吃一些地瓜高粱而讓媽媽多吃細糧,媽的胃病會不會就不至於加重到今天這般地步?他如果不把生意的事情告訴媽,不讓媽為他一起操心,甚至後來操心背上一身債務,媽媽的胃病會不會不至於迅速惡化?他現在只有求告老天菩薩保佑,開刀出來結果是癌細胞沒有轉移。
他一個人鑽在樓梯口悶頭哭了一夜,他知道不應該哭,會被媽疑問,可他實在忍不住,再不哭他會崩潰。好在媽媽第二天醒來看到他紅腫的眼皮,沒問什麼,還鼓勵他要堅強,又不是什麼大問題,說胃這東西割了還能長,長了就是好胃,還比原來更好。聽著媽媽那麼鎮靜,楊巡更想哭,他只好裝傻解釋說實在怕手術,想像不出刀子割到媽媽身上會有多痛。楊母說她也怕,要兒子多陪陪她。
媽媽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楊巡一個人等在外面坐立不安。中途楊邐回家看到字條也趕來了,楊巡沒告訴楊邐真相,但不管真相如何,親人的手術已經夠讓人驚惶擔憂。楊巡一直在期待奇蹟出現,心裡念叨著如果手術時間短,那就可能意味著良性,可能大家虛驚一場。這個時候如果走廊上有一尊菩薩,楊巡準保全程跪在菩薩前祈禱。
但是,手術時間不短,也不長。楊巡兄妹協助護士將術後的媽媽轉移到病房後,主刀醫生把楊巡叫去,告訴他準備後事。
楊巡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病房,整個人跟飄的似的。媽媽還沒醒來,對於楊邐的追問,他只能聽,不願說,他看著楊邐小小的臉,不知道這話說出來楊邐會怎樣。他心想著,如果當初楊邐來信罵他時他腦子能開竅一點,媽那時肯定是有救。可那時,他還在給媽施加壓力,要媽背負巨大責任,幫他借錢。都是他,媽是被他害死的,他後悔無門。
是媽媽醒來的一聲呼喚叫醒了楊巡。楊巡連忙搶過楊邐抓著的媽媽那隻沒有輸液的手,急切地道:「媽,痛不痛,痛不痛?」不說則已,一說眼淚就抑制不住地紛紛落到他媽被子上。
楊母拿手把兄妹兩個的握在一起,費勁地道:「媽都聽到了。媽不行了,老大,弟弟妹妹以後交給你,你要負責到底。老大,媽一直讓你吃苦最多,你別怨媽,媽心裡是最疼你的。」
楊巡腦袋又似被霹靂轟過,愣半天才明白媽都聽到了什麼,曉得媽可能是聽到手術中醫生的交談了。他這會兒也不用再克制自己,跪到床前,淚流如奔,反而說不出話來。楊邐莫名其妙,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也從媽的話中聽出什麼,放聲大哭。反而只有楊母鎮定,眼角掛著淚珠看著寶貝兒女,卻沒哭泣。
楊母拆線後就堅決要求回家,但沒堅決地要求大兒子回去上班,她終於也軟弱了一回,不那麼理性了一回,讓大兒子陪伴她最後的日子。她終於堅強地等到其他三個兒女都寒假回來,她說她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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